柬埔寨見聞
顧庭銘
富饒國度
八十八年九月十三日，經過香港轉機，飛到柬埔寨人民民主共和國的首都金邊巿，此地二十餘年前曾遭赤棉蹂躪，一度陷為人間煉獄，至今遺害猶存。
金邊巿座落在洞里薩河（Tonle Sab）畔，此處會合湄公河和巴塞克河兩條巨流，是柬國於公元十五世紀中葉以後，取代故都吳哥城繁榮的文經政治中心。目前方圓6公里 ，人口約50萬。
金邊其名是華僑對他約定俗成的稱呼，而柬人自稱為拍囊邊（Phnum Penh）。相傳在一次洪水中，一位姓邊（Daum Penh）而富有的婦人，在洞里河邊一棵大樹中發見四尊佛像，於公元1434年開始堆積一座小山，山上建佛寺，稱山寺（Wat Phnum），是為今日金邊巿的起源。
高棉語拍囊（Phnum）是山的意思，對漢語而言，高棉語法為形容詞倒置，因此姓邊人建的山說成山邊；同理山寺說成寺山，淡水（Sab）的河（Tonle）說河淡水；吳哥寺（Wat Angkor）說成寺吳哥。南亞語法大都如此，這對解讀中國史書中有關古越語有很大幫助。
《明史》外國傳五記載，這個國家曾稱甘孛智，萬曆年後改稱柬埔寨，為現今國名之始。柬埔寨（Cambodia,
Kampuchea）由梵文音譯而來，但異譯頗多，本意也欠詳。其先稱扶南、真臘、占臘，在中國史書中最早見於《三國志‧吳志》。
《吳志》呂岱傳說吳主「遣使往事南宣國化，暨徼外扶南、林邑、堂明諸王各遣使奉貢」。但柬國從未自稱扶南，學者考證扶南係「扶我南邦」之意，並非音譯國名。
《南史‧扶南傳》謂其國風俗本裸，文身披髮，以女為王，名曰柳葉，後與激國人婆羅門教徒混填結婚，生子分王七邑，國勢始強。晉武帝太康中迎天竺僧婆羅門憍陳如為王，自此改用天竺法。《新唐書‧南蠻傳》中謂「扶南俄為真臘所并」，真臘一曰吉蔑，後分裂為北部陸真臘和南部水真臘，是真臘國名之始。
歷經我國南北朝隋唐宋元明清各代，柬國都曾遣使入貢，雙方關係和睦而密切，除元朝以霸道治天下曾將該國短暫滅亡外，餘各代均未兵戎相見。公元245年時曾派使臣往訪，公元六世紀初時曾向該國留陀跋摩求取佛經，並請派高僧來中國弘法。
明史描述真臘國情，說他是民俗富饒，天時常熱，不識霜雪，禾一歲數稔。國中有金塔、金橋。王盛食以金盤、金碗，有「富貴真臘」之諺。如證諸該國今日地理條件及遺留迄今之吳哥寶窟，可相信這個國度確曾有過富強歲月。
柬國人民93%稱高棉族，部份是南印度人與土著混血。但此行所見大部份人有黑直頭髮矮小身材等特徵，仍不脫中國西南少數民族的典型，大概古時南印度人混血只是少數統治階層，經千百年的稀釋，迄今在人種特色上已不顯著。
此外尚有少數殘殺成性，遁入山林，不與外界往來，迄未開化稱蠻族（Mois）的原始印尼人，和稱為瓦司（Was）的小黑人，惜均未親眼目睹。傳說中小黑人能緣木如猿，棲樹叢，見外人則以弩箭相向，如被射中，即毒發昏厥。
我國較早史籍多謂柬國人是「黑身、矮小、裸行」，以後受教化改變其俗，致《明史》外國五真臘就說他「男女椎結，穿短衫，圍梢布」已與今日穿著無甚差異。
發源於青藏高原之瀾滄江，流經中緬泰寮柬越六國，共長4,500公里 ，沿途將地表養分沖刷入河流，滋養下游土地。在柬國境內稱湄公河長507公里 ，連同洞里薩河系形成廣大肥沃的沖積平原，是世界著名米倉之一。洞里薩河上游擴寬成湖，與湄公河互為調節水量，夏季洪水入湖，冬季湖水入河。兩河流域盛產300種魚類，是東南亞最大的淡水魚場，養活著湖河中千萬水中干欄的人民，也集中了全國百分之九十的人口。
柬埔寨全國面積十八萬餘平方公里，除北部及西部邊境有扁擔山脈和荳蔻山脈外，餘均為沖積三角洲，堪稱沃野千里，且少風災地震。以五個台灣大的土地，只須養育1,100萬人口，如果政治清明，人民能長期安定生息，應該可以恢復「富貴真臘」的榮景。
波布政權
但不幸的是公元1975年4月17日 ，赤棉（Khmer Rouge）游擊隊在殺人魔王波布（Pot Pol）裹脅下，攻進了金邊巿，立即將之變為殺戮戰場，原本沃野千里的國度，也就剎那間成了人間煉獄。
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，法國退出中南半島，並於公元1953年正式承認柬埔寨獨立，結束長達90年的殖民統治。我們在金邊巿的諾羅登大道，看到一座暗紅色佛塔型的獨立紀念碑，心中感同身受，因為過去一個多世紀中，中國同樣也受盡帝國主義的欺凌。
但不幸的是美蘇和中共此時一齊乘虛而入，各自支持派系勢力，爭奪政權，引起柬國人在內部自相殘殺。
波布於公元1925年出生在磅述省的農家，幼時也彬彬有禮，知道敬老，也在寺廟中當過兩年和尚。但在1949年得到政府獎學金赴巴黎習電子以後，因受左派思想的蠱惑，在法與同學合組共產組織。不久束裝返國繼續從事地下活動，到1963年時已躍登為柬國共產黨的總書記。因為受到國王施哈努克（Norodom
Sihanouk IV）的鎮壓，波布率眾逃入鄉野，即是後來犯下滔天大禍的赤棉游擊隊。
1970年代，無知而又野心勃勃的駐越美軍，扶植右派的龍諾將軍，推翻施哈努克國王，無異是在柬國捅了一個大馬蜂窩。因為施哈努克在柬國農民心中是半神話人物，另一方面飽受法國欺凌的柬國，這時正是民族主義意識高漲，豈能容許美國再度侵犯。
當時社會普遍有仇外心理，激發赤棉勢力在鄉間蠭擁而起，逼得龍諾政府坐困愁城，1975年4月赤棉攻入金邊，推翻龍諾政府，建立起恐怖的共產政權。
波布政權也效法馬列主義，打著建設農民新樂園的幌子，將越裔高棉人、知識份子、宗教或少數民族人士、和尚，或與前政府有關聯以及質疑新政權者，瘋狂地拘禁、凌虐、屠殺；且誅連全家，連嬰兒婦孺都不放過。在槍口威脅下廢除金錢，吃大鍋飯，關閉廟宇學校，並驅散金邊巿民，不肯離去的即予殺害，使金邊成為一座死城，一處煉獄。
下午再參觀金邊郊外15公里 的清域萬人塚，這裡挖出129個墳坑，清出遺骸8,985具，現將骸骨分類陳列靈骨塔中，教後人永遠記住波布的罪行。
這種萬人塚在金邊之外的波蘿勉、斯懷寧、康丹、普瑞卡巴斯各地竟多到3,800餘處。
在波布統治3年8個月期間共殺了多少人，無法統計，但據保守估計在此期間因屠殺、過勞和饑餓而死者約兩百萬人。1984年全國人口統計時，已銳減到612萬餘人。
導遊在行程中告訴我們赤棉殺人慘狀片斷。屠殺工作一般都交給十幾歲的赤小鬼執行，每一赤小鬼一次可處死二十餘人。先喝令他們自己用黑布蒙眼，然後逐一跪在墳坑邊，以棍棒重擊後腦，使之昏厥倒入坑中，待坑滿後不論死活立即用土掩埋。至此不禁要問，被處死者為何不團結起來殊死的反抗呢？原因是他們受長期饑餓衰弱得無力反抗。
赤棉是用糧食去控制集體農場的農民，因饑餓使之無力反抗，怕殺害而不敢怠工或逃亡，唯有聽命於赤小鬼的喝斥埋首工作，一旦力竭便倒斃田野。
這種農業改革的後果，是使農田荒廢，農作歉收，到處饑荒，餓殍遍野。
導遊 先生是潮州華僑，在赤棉期間尚只六歲，被趕到農村編入放牛隊，因饑餓難挨，將牛驅入河中，讓水蛭叮滿全身，吸飽牛血，然後摘下用火烤熟充饑。捕捉到田鼠青蛙，為防同伴搶奪只好生吃。眼見老年人嚼木炭果腹，最後全身浮腫而死。他的母親就是因饑餓而死在鄉間。
1979年1月越南軍在蘇聯支持下攻入金邊，解救柬埔寨，波布軍隊逃竄到北部叢林，結束3年8個月的血腥統治。而中共卻於此時策應赤棉，派重兵南下「教訓」越南，所幸不及一月即知難而退。如果此役越南挫敗，波布勢必要重掌政權，則柬國將再陷浩劫，好險！
波布至死不肯承認淊天罪行，他對著西方媒體竟說問心無愧。他於1998年4月15日 在北部安隆汶省的叢林中因病斃命，老天無眼，竟讓他活了73歲。而他手下擔任屠夫角色的塔莫克，又成了赤棉殘部的首領，逍遙法外。
柬國經過這場浩劫以後，表面算是已復甦了20年，但目前國家元氣迄未恢復。我們此行從金邊到暹力省，看到百業蕭條，官員公然索賄，到處是露宿街頭的老殘稚齡乞丐，景況十分悽慘。
媒體報導說，公職人員控制並剝削淫業，甚至捕捉娼妓再以每名一百美元代價轉售另外淫館。娼妓因愛滋病而死的每日多達20人。
人民窮，政府無從徵稅；政府窮，人民生活得不到改善。這樣的因果關係在社會機制中永無止境的循環，不知要到何時才能解開民窮財竭的結。
吳哥王朝
但柬國並非是不毛之地，在過去歷史中也曾有過象徵財富和權勢的時代，那就是吳哥王朝。
吳哥王朝有過輝煌的歷史，遺留給世人的是世界七大奇景之一的吳哥寺廟群，現在世界各國宗教藝術考古建築以及遊歷人士都來瞻仰他的風采，這是柬國人民的殊榮。
我們是在九月十五日 從金邊搭機前往，航程只半小時，如走水路，穿過洞里薩湖，則須6小時，亦可走陸路，惟因路況不佳，鮮有人如此嚐試。
吳哥王朝建都在暹力省（Siemreap）廣大平原上，北與西有扁擔山脈屏障，南有洞里薩湖盆供應生活資源。政教合一的王朝，在這片平原上廣建皇室、寺廟等約有600餘座，佔地4,000平方公里，世人統稱他為吳哥窟。
這個王朝何時興起不甚明瞭，但在公元245年時中國即曾派使臣兩名往訪扶南。到15世紀泰國攻佔吳哥洗劫，寺廟群變成廢墟。16世紀起湮沒在叢林中，被世人遺忘了3個世紀。到法國前來殖民，於公元1861年被法博物家亨利莫何特（Henri Mouhot）在叢林中發現，才使他重現人世。現在是聯合國保護文化資產，德日等國都出資派專家前來清理復舊。我們到達時，工作人員正在將倒塌的石塊從亂石堆中清出，用科學方法鑑定，設法拼回原貌。但人為破壞嚴重，有些佛像斷頭斷手，永難復舊。
這個王朝的宗教信仰，開始時是婆羅門，以後經過大乘佛教、印度教，現在則信仰小乘佛教。但在我國史籍記載中，這一王朝似乎並不怎樣「我佛慈悲」。
《南齊史》記載東南夷扶南國曰：「扶南人黠惠知巧，攻略傍邑不賓之民為奴婢，貸易金銀綵帛」，大概尚是奴隸社會，人可以在巿場中買賣。《隋書‧南蠻傳》真臘則曰：「王初立之日，所有兄弟並刑殘之，或去一指，或劓其鼻，別處供給，不得仕」；「城東有神名婆多利，祭用人肉」；「其王年別殺人，以廟祝禱」。這時還是原始殘忍的人牲獻祭信仰。
柬國於公元七世紀方採用印度文創制高棉文，記述以後的信史。
第一位統治真臘和扶南的國王是拔婆跋摩（公元599年即位），七世紀中葉統治者為闍耶跋摩一世（Jaya Varman I），死後國家分裂為水陸兩真臘。二世（802-850在位）來自爪哇，其時高棉尚是爪哇的臣屬，他不甘被統治，爭取獨立，同時統一高棉，創立新國教。國王被奉為神明，行政教合一統治，有絕對的勢力，並在吳哥興建巨大的寺廟群。
闍耶是梵文征服者之意，顯然以武功殺伐自豪。所建寺廟明顯有印度文化痕跡。
最強而有力的蘇耶跋摩一世（Suryavarman I）統治時間（1002-1050），高棉勢力擴張西至今日泰南，北達琅勃拉邦的湄公河地。二世（111-1150）是吳哥王朝歷史上最偉大的人物，但仍窮兵黷武，雄心萬丈，先吞併占婆，再進攻越南。為彰顯他的豐功偉業開始營建小吳哥窟，宣布以毗濕奴教為國教。
小吳哥窟規模宏偉，佔地廣闊，寬1.3公里 ，深1.5公里 ，中央建築高42公尺 ，造型方正華麗，為遊客攝取鏡頭之焦點。廟四週有寬闊的護城河，殿宇結構方正，全用石方堆砌而成，不用灰沙金木等物連接，至二世逝世時尚未完成。此廟保存尚甚完整，但內部神祇都已殘缺，惟四壁浮雕則可看出人物造型優美，刻工細緻，藝術上乘。
穌耶也是梵文，是太陽神的意思，至高無上，不過二世在1150年與占婆人一次新的戰役中死在沙場。
吳哥王朝大肆營造廟宇，也耗盡國家財力招致民怨，暴露出自身的脆弱，致1177年吳哥城被反撲的占婆人所奪。
闍耶跋摩七世（1181-1215在位），達蘭因陀羅跋摩二世之子，接位後再展吳哥雄風，他征伐占婆、寮南、馬來、緬甸等地，為了彰顯他的武功可媲美蘇耶，也營建了吳哥通王城（Bayon Angkor Thom）。高棉文通（Thom）是大的意思，故吳哥通王城亦稱大吳哥窟。
此城也全是石塊結構，但殿堂布置比較緊湊，充份表現出吉蔑人精湛的古典藝術。屋頂全建四面佛，顯示此時已改信佛教。殿宇的石壁上遍刻浮雕，有軍旅大規模出征的行列，細緻而生動，當時的兵士都赤裸上身，下著丁字褲，將軍則騎象督陣。有仕女、仙女、舞者等，栩栩如生，也赤裸上身，下著沙龍，跣足。有數人以吸管共飲一罈酒的畫面，研判與雲南等地的佤人同族同俗。
因限於時間無法全部詳閱，但在短暫的瀏覽中已瞭解到當時的民情、習俗、戰爭和國家財富權力，以及這支民族湛精的技藝才能。
到十三世紀時中國使者周達觀還說這時吳哥仍是強盛的都市，但也從此走向沒落。1369和1389年泰國兩度攻佔並洗劫吳哥，1594年再追殺到新都勒韋，終使吳哥王朝結束，走進歷史。
吳哥王朝以宗教信仰統治子民，營建大量寺廟群前後長達三百餘年，烘托出無上的權威。但偉大的工程須有龐大財力和大量奴工，一旦國力耗盡，就迅速衰敗，無力抵禦強敵。真可說是興也宗教，亡也宗教，留給後人，永世警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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