鳳凰古城散記
顧庭銘
一
一○六年十一月二十一日,我在初冬寒意中,遊中國最美之鳳凰古城。旅遊界評論最美城市時,總以雲南大理,山西平遙及湘西鳳凰相提並論,但後者卻像一顆璀璨的明珠,鑲嵌在青山綠水間,顯得更勝一籌。
古城原名鎮竿鎮,是集南北兩地之鎮溪所和竿子坪而成。附近有一座丘陵形似鳳凰,清季為綏靖苗疆,曾在山上駐紮一軍營名鳳凰營。康熙三十九年改制設鳳凰廳,民國改廳為縣,沿用至今,是為鳳凰地名之由來。
此地自古以沱江為母親河。沿河兩岸世居苗漢及土家三族,因苗族佔總人口約計六成,且是土著,自然成為民族主體,無形中主宰著這座城市之經濟和文化。
今晚下榻在城外沱江邊之鳳廷國際大酒店。入夜沿著沱江散步,隔江看到城中成排的苗族吊腳樓,古老的城垣和熱鬧的市集,都被燈光照耀得如同白晝一般。其繁榮程度與我九十四年初遊鳳凰之所見,有了天壤之別。但眼前所見景象,真的是代表進步嗎。江邊的燈紅酒綠,閃爍不停的霓紅燈,寂靜夜闌中播放的迪斯科音樂,空氣中飄著咖啡香味,是給山青水秀的山城錦上添花,還是走向了庸俗。不禁要想起乾隆進士王家賓所寫的《鳳凰八景》是否依然完美。
古城是元代五寨司城之延續,清康熙五十四年改磚城為石城。周長兩公里,依山而建。北東兩面有沱江流過,四周青山環抱,整座山城美得像一幅富有詩意的山水畫。古城之北門及東門迄今猶存,並有半壁城垣相連。其實這裡只是鳳凰縣之沱江鎮,自古是鎮台、道台、廳治、縣治之所在地,故是全縣之政經文化重心。
行程由虹橋東路的旅遊停車場開始,標定嘎子飯店為集合地後,先遊田家祠堂,穿過虹橋,右轉拐經東城門,順著東正街前進。中途經過沈從文故居,鳳凰城,到達文化廣場,再右後轉彎走文星街到熊希齡故居。到北城門再右轉沿著城牆內側前進,穿過東城門虹橋又回到原點。
這一小圈已是沱江鎮最精華區,行程走走停停約需兩小時。沿途所見之建築、商肆、土產、古蹟等,多少還能代表古城的固有風情。
沱江泛舟 沱江自山區發源後,從西往東橫貫鳳凰縣境,到沱江鎮依偎在城牆外側緩緩流淌,世代都在哺育山城子民。出北門下台階到沱江埠頭,即可搭烏篷船泛舟江中。欸乃中可見兩岸民居等束江而建,密集得須靠風火牆區隔。由東門到北門一帶,則是百年歷史的苗族吊腳樓,好似成排的插在江中。船過虹橋後,可看到江南般風光,眼前展現著萬壽宮、萬名塔、奪翠樓等,使人有悠然離世的感覺。景區安排著盛裝苗女,向對岸小伙子唱山歌,婉轉高亢,頗引人入勝。
虹橋剪影 虹橋是一座風雨橋,橫跨沱江之上。始建於明洪武初年,至今已有六百年歷史。傳說建此橋是為斬斷龍頭,不讓地方出現真命天子。經過歷年修繕,現已是二層樓建築。一樓舖設紅板石,供行人通行,旁建店肆,出售土產民族工藝品等。二樓展出有關於鳳凰之名人字畫。橋頭兩側為遊人最佳拍照取景處,靚麗的苗女穿著銀飾盛裝,站在橋頭招攬遊人合照。老朽亦枯樹迎春邀之攝影入鏡。
城垣殘跡 古城在清代改建石城時原設四門,東曰升恆,南曰靜瀾,西名阜成,北稱壁輝。現僅留存東及北兩門及其上城樓,令人見之發思古之幽情。至南華、阜成兩門則是近年倣古新建者,因非古蹟,致乏人問津。北門開向沱江,應是專為水運所設。東門及樓始建於清康熙五十四年,下部由紫紅砂石砌成,上部用古磚砌築。拱門寬3.5m,高4m,門用鐵皮包裹,此門應是對外主要通道。門樓高11m,歇山頂,飛檐翹角,莊嚴雄偉。
田家祠堂 位於沱江北岸之老營哨街,始建於清道光十七年,由當時任欽差大臣貴州提督之田興恕率族人捐資興建。建築甚具民族特色,大門前有六級紅砂石砌成之扇形台階,分左中右三扇,前有石象石鼓極具氣派。內有正殿戲台等二十餘間,並有天井迴廊等。田家在當地與沈家熊家合稱三大望族。其第三代田真逸曾在北京讀大學,娶沈從文長姊岳鑫為妻,兩大望族聯姻傳為嘉話。
沈氏故居 沈從文故居位於古城中營街,始建於清同治五年,由時任貴州提督之祖父沈宏富興建,佔地約600m2,木結構四合院平房。分前後兩進,中有條石舖地之天井,兩側是廂房,共十一間。沈從文在這裡度過幼年和少年,直至二十一歲方離家北上。現室內陳列沈從文半身白玉雕像,及使用過之器物等。院內附設書舖,出售沈從文著作。余選購《邊城》和《沈從文家事》各一本,經加蓋戳記留念。後者由劉紅慶著作,2012年出版,匯集了第一手相關史料,對研究沈氏家族彌足珍貴。
熊氏故居 熊希齡故居位於沱江邊之文星街,典型的苗族木瓦結構四合院。院中一天井,東側是柴房,堆放石磨石臼等物。過天井是正室,門兩旁有一聯:一生赤誠愛國盼中華振興;半世慈善辦學為民族育才。充份說明他的抱負和功績。正室陳列熊氏生前用具及史料。熊希齡(1870-1939),光緒二十年進士出身,曾參與維新變法因失敗遭革職。1914年任袁世凱政府國務總理兼財政廳長,後因涉及熱河行宮盜寶案去職。晚年從事紅十字會等慈善事業,六十八歲逝世於香港,1992年移葬於北京熊氏墓園。
苗都掠影 此行原本想在古城中看到多彩多姿的苗族風情,但時代在進步生活要改善,在現實中未必盡如理想。例如街上出現咖啡館、御足館、酒吧間等不搭調的商肆。幸而還保存一些古老的石板路面薑糖舖和銀號等傳統文化,多少還能彌補我心中的失落。由東城門西行,經東正街十字街西正街一帶,路面還保留著青石舖地,但嚴重的歲月磨痕,是保留,還是更新,還真有些兩難。
薑糖是鳳凰特產,源起於清代,現沿街有不少打著賈氏、劉氏、龍氏幌子,自稱是祖傳或正宗的薑糖老舖。製糖師傅在熙攘的人群前,賣力地拉著糖團,既是展現功夫,亦為招徠顧客。薑糖用生薑紅糖熬製而成,冷卻後拉絲切塊包裝出售。食用時有一股清香味,入口脆酥,甜而不膩。中醫稱生薑主使人體發表卻寒止嘔化痰,故是居住山地的苗民一種廉價防溼去寒良藥。
苗族酷愛銀飾,自秦漢以來一脈相承,其原因至今已說不清楚,可能由於美觀吧。現在一襲苗女盛裝,在頭頸身手腳全戴銀飾,以多為美,以重顯貴,據說一全套可重達二三十斤。現街上開著很多大小不同銀號,出售之銀飾花樣多得目不暇給,還有一家苗族銀飾鍛製傳習所,傳承著銀飾之溶鍛、拉絲掐花、編絲鑲嵌等技藝,使這種非物質文化遺產歷久不衰。
鳳凰是一座美麗靜謐的山城,人民本質多淳樸敦厚,現都過著安祥而又繁榮的日子。在近年新的邊政制度下,少數民族可以自己當家作主,不會再有前清那種干戈相向的戾氣。
二
沈從文(1902-1988),是近代著名文學作家,清光緒二十八年(壬寅)十二月二十八日生於縣之中營街沈氏故宅。字崇文,乳名茂林,及長以休芸芸、甲辰、上官碧、璇若等筆名發表文章。六歲入私塾,十二歲進新式小學,是他最高學歷。
十四歲參加在沅江流域活躍之湘西靖國軍第二軍游擊一支隊。1921年在一次作戰中打散脫離軍籍,改到芷江警所當屠宰收購員。其間因戀愛被騙千餘元,逃離芷江。後入湘西陳渠珍護國聯軍,先打雜,後任陳氏書記。陳氏藏書甚豐,沈受益匪淺。1922年進保靖印刷廠當校對,結識一位來自長沙青年,得悉國內已開始五四新文化運動。因心中嚮往,乃毅然離鄉赴北京求發展。
到京後曾想入清華大學留學班,或北京大學國文班,皆因學歷不足,未能如願。但他仍然執著地向文壇邁進,試著在《晨報副刊》發表一些《遙夜》等散文,偶得郁達夫等賞識。1924到1928年連續發表《鴨子》等幾十篇文章,奠定他在現代文學中的基礎。
1928年,沈從文已二十七歲,蒙詩人徐志摩推薦,由胡適聘為上海吳淞中國公學教師,得以結束他長期飄泊生涯。但其間發生了一段艱苦而又圓滿收場的師生戀。
時校中有位女學生名張兆和,出身蘇州名門,正值荳蔻年華,在校中曾得過女子全能第一名。因活潑可愛,膚色稍黑,人稱黑牡丹。她身旁有甚多追求者,習以青蛙一號、二號等記之。沈從文也一見鍾情,但苦無表白勇氣,無奈中只好寫情書苦追。沈氏僅小學畢業,未曾留過洋,亦非教授,生性又木訥,故不受青睞,反被以「鄉下人」,「癩蛤蟆第十三號」等外號奚落之。
沈之情書攻勢,始終得不到回應,最後竟以尋死相逼,一時校中蜚聲四起。同時情書中也出現「我不僅愛你的靈魂,我也要你的肉體」已語涉猥褻。兆和不堪其擾,憤而攜情書向校長揭發。不意胡適看過情書後竟反應:「沒什麼不好,他是天才,勸你不妨答應他」,使兆和氣急,而沈氏也因失戀離開中國公學。
1933年張女畢業返回蘇州家中,沈氏追到蘇州登門求婚。此次竟幸得兆和見面,贈送英譯本《契訶夫短篇小說集》等書,似乎已得張家上下好感。
1931至1933年沈氏在青島大學任文學院講師,蘇州張家亦在二姐允和斡旋下,兆和已較能接受沈氏。同時透過允和代為央請張父:「讓這位鄉下人,喝杯甜酒吧」,卻意外得到張父允諾。
張允和立即拍電報告知喜訊:「山東青島大學沈從文。允。」允字一字雙關,既代表允和亦代表允許。而兆和深怕從文不解其意,補發一電:「鄉下人,喝杯甜酒吧!兆。」終於親口允了婚。
1933年九月九日,他們在北平中山公園水榭宣佈結婚,沒有任何儀式,以西城達子營胡同28號為婚房,有情人終於成了眷屬。
沈氏給兆和情書不下百餘封,寫於苦戀期間想必有著熱情奔放的華麗文字。遺憾的是在抗戰期間兆和存放蘇州友人家,全部散失。
沈張婚後過著清苦而甜蜜的日子,也在愛的力量激盪下沈氏寫出一生代表作《邊城》,自1934年元月起在《國聞週報》中連載發表。
但沈從文以後卻曾含蓄地承認,《邊城》是他在現實中受到婚外情引誘而又逃避的結果。這位婚外誘惑者竟是女詩人高青子,此事深深的傷害到愛妻。但細究沈高之戀,只是雙方虛擬出軌。一般作家都需要這種體驗,藉以激發靈感,作為作品之素材,與世俗中婚外情有著很大差別。不過沈氏在結婚十三周年時,還是向愛妻寫了懺悔書,以明心跡。
1937年七月,日軍侵華已全面爆發,時沈氏長子龍朱已三歲,次子虎雛一歲。他隻身喬裝商人隨教育部同事離開北平轉進大後方。張兆和與兩幼子則留在北平。沈氏途經天津、煙台、濟南、南京,於九月到武漢,在武漢大學圖書館編寫教科書。年底再到長沙,參與籌辦臨時大學。次年四月,隨臨時大學遷昆明落腳,前後歷經了八個半月。是年出任西南聯大中文系教授,巧合的是高青子亦到了西南聯大。
1938年八月,留在北京的張兆和在丈夫催促下,毅然帶著兩幼子及小姑岳萌,經上海香港坐船到海防,過老街河口,跋涉七天到達昆明,不啻是萬里尋夫。以後全家在昆明共渡艱苦而又驚險的戰時生活,直到1946年七月,抗日勝利後之次年,方回到北平。
沈從文回到北平後,任教於北京大學,兼北平《經世報》《平民日報》及天津《益世報》等文學副刊主編。
北平解放時沈氏成為國共雙方爭取對象,但他選擇了留下,繼續為新政府服務。
不料自1948年開始,即被政府打成反動派,遭受郭沫若等批評為桃紅色作家。年僅四十六歲的他,在萬般無奈下年底宣佈封筆,終止一切文藝性創作。以後他調歷史博物館工作,進革大,參加四川土改等,因受不了左派攻訐,曾數度割腕自殺,未遂。
沈從文終止文藝創作後轉向於中國古文物的考證,先後完成《中國古代服飾》等書。不料在文革中,這些書稿又被定性為鼓吹帝王將相思想,以及提倡才子佳人的毒草。以後受到一連串抄家,燒燬珍藏書稿,下放到湖北守菜園等折磨;張兆和亦被下放到湖北咸寧幹校去圍湖墾荒。即使到1988年出版《鳳凰縣志》時,亦將沈氏排斥在人物誌之外。
沈從文一生創作文集約有80多部,是現代作家中成書最多者,在文壇上被譽為鄉土文學之父。1993年沈氏離世已五年,八十三歲的張兆和與出版商簽署《沈從文全集》合約,且自任主編,在2002年沈從文百年誕辰前夕完成,共三十二冊,都一千萬言。遺憾的是書運到北京時沈老夫人己離開人世。
在全部沈氏遺著中,《邊城》是最佳代表作,1934年初版,是一部以湘西風土人情為背景的中篇抒情小說。在文壇中被評為二十世紀中文小說百強中排名第二,僅次於魯迅之《吶喊》。現已有英日韓德俄等四十餘國譯本,有些國家更選進大學課本,亦曾改編成電影。
1988年五月十日,沈從文因心臟病猝逝於家,享年八十六歲,臨終遺言是:「我對這個世界沒什麼好說的」。骨灰在北京由愛妻繼續陪伴四年。
墓址選在鳳凰沱江邊之聽濤山。墓碑是一塊天然五彩石,由姪女婿劉煥章鳩工在正面刻沈氏生前哲言:「照我思索,可理解我;照我思索,可認識人」。背面刻姨妹張充和撰寫的輓聯:「不折不從,亦慈亦讓;星斗其文,赤子其人」,尾字聯成「從文讓人」。
1992年沈從文骨灰由沈老夫人及子媳等護送回籍,先暫厝沈氏舊宅,然後一半撒入沱江,一半伴同鮮花植入墓中,安息在已闊別七十年的鄉土。
2007年五月二十日愛妻張兆和骨灰,亦運回合葬在墓中相伴,繼續他倆永恆的生死之愛。
三
自從沈從文在文壇崛起後,即引起各方對沈氏家族之重視。二十世紀末貴州銅仁市史志辦在鄉間搜集到四本《沈氏家譜》,自此得以瞭解這一氏族之全貌。
沈從文在族譜中排名第二十二世,岳字輩,譜名岳煥。族譜可回溯到宋末官拜侍郎的一世祖沈彪,他在宋末由浙入閩,隱居清流豐山。後代多俊傑之士,出任縣尹、知縣、知府等職。到九世祖沈思遠,是明代江西高安知縣,後授銅仁經歷,才進入貴州。傳到十九世沈岐山已是清代,始在鳳凰鎮竿南門坨定居,當時所居宅院,迄今猶存,由縣府列入文物保管。
茲節錄沈氏家族相關世系如下:
沈宏富 沈從文嗣祖父,初為左胡彭所領之湘軍青年軍官。二十二歲出任雲南昭通鎮守使。同治二年升貴州總督,是沈氏家族中最顯赫之一代。配周氏,1903年歿,無出。為後嗣計,安排親弟宏芳借苗女之腹,生一子取名宗嗣,過繼為宏富嗣子。苗女張氏育後發賣改嫁,不知所終。
沈宗嗣 沈從文嫡生父,清末參加辛亥革命。後遠赴北京,在前門外酉西會館組織鐵血團謀刺袁世凱。事敗同志被殺,宗嗣潛逃東北,隱姓埋名,不知去向。妻黃素英,土家族。黃父黃河清,為鳳凰讀書人。婚後育岳鑫、岳萌兩女,雲麓、岳煥(從文)、岳荃三子。故沈從文有漢苗土家三族血統。1919年宗嗣被長子雲麓在熱河赤峰尋獲,1930年在家去世。
沈岳鑫 宗嗣長女,適鳳凰田鎮逸,田是民國湘西鎮守使官拜中將田應詔之子;清欽差大臣貴州提督田興恕之孫。
沈雲麓 宗嗣長子,留在故鄉侍母。抗日戰爭期間,北平文人學者到大後方,甚多先到雲麓家中接轉。他一生尋父侍母,搭救英才,忠孝兩全。妻李淑珍,無出。
張兆和 沈從文愛妻,1910年出生於蘇州顯赫世家。父張吉友(1889-1938),原籍安徽合肥,在蘇州創辦樂益女中。嫡母陸英(1885-1921),繼母樂益女中教師韋均一(1899-1995)。張家先祖張樹聲,曾任兩廣總督,直隸總督。吉友公育元和、允和、兆和、充和四女;宗和、寅和、定和、宇和、寰和、寧和六子。陸氏生第十四胎時去世,年僅三十六歲。四女均適顯窗。兆和排行第三,1929年就讀於上海中國公學,1933年與沈從文結婚,育龍朱、虎雛兩子。婚後夫妻共渡抗戰文革等艱苦歲月。先後任友仁難童、育僑、建國、樂益、北師大附中、一○一學校英語教師。1954年任《人民文學月刊》編輯,著有《湖畔》等小說。2003年在北京寓所棄世,享年九十三歲。2007年骨灰運回鳳凰,與沈從文合葬同穴。
沈岳荃 宗嗣第三子,黃埔四期步科畢業,在嘉善抗日戰爭時負傷,後派赴印度受訓,累升至少將。1949年響應程潛起義向解放軍投誠,被誤殺。配羅蘭,育女朝慧,女適雕刻家劉煥章。
沈岳萌 宗嗣次女,曾在青島大學圖書館工作,有神經障礙。嫁沅陵莫姓農民。建國後三年饑荒時夫妻相繼去世。
沈龍朱 沈從文長子,1934年出生於北京達子營胡同。北京理工大學畢業。1955年入共產黨,擔任過班團支部書記,1957年被打成右派,受到批判。妻馬永暐,1971年在蘇北清江結婚,育女沈帆。沈帆高中畢業,從事服裝設計,漫畫,曾在出版社工作,創作不少兒童讀物。
沈虎雛 沈從文次子,1937年出生於北京,1963年與張之佩結婚,育女沈紅。沈紅出生於文革期間,北京大學法學士,英國賽克斯大學碩士,中國社科院法學博士。
鳳凰沈氏家族中沈從文一支,現在雖已絕嗣,但他給故鄉創造的光榮,與無形文化資產,會永留鄉親心裡。
四
《邊城》故事發生在湘西花垣縣之茶峒山城。城外有條溪流,古時為湘渝官路所必須穿越。鄉間無力建橋,只設一艘方頭渡船,在兩岸間靠拉索來回擺渡。
茶峒扼川湘邊境要衝,清代在城中駐紮一營綠營戍兵,既是屯墾又在防匪,自然更要兼管渡船及來往船隻。就因這樣,附近聚集了五百家左右住戶,其中大半為軍籍人家。
溪邊有座白色小塔,塔下之碧溪岨住著一戶人家,內有一位老人,一個女孩,還有一隻黃狗,管理著這艘渡船。碧溪岨居高臨下,一眼就能看清溪中的渡船,亦能聽到兩岸行旅的呼喚。
老船夫是軍職,月領餉米三斗,錢七百,今已年屆七十,撐渡船也有五十年。因是公設義渡,不收渡資。他在沿河坊間及山城,都享有盛譽。
老船夫曾有過一位獨生女,眉毛長,眼睛大,皮膚紅紅的,乖巧得令人憐愛。因喜歡唱歌認識一位茶峒青年軍人,她背著父親同他發生了曖昧,竟懷了孕。軍人畏罪約她同向下游逃走,但她不忍背棄老父,他又礙於軍譽,因事不如願,遂服毒自殺。老船夫得知此事後,心平如鏡,但女兒卻感到羞愧,待生下孩子後,暗自在溪邊故意喝下大量冷水,死去。
遺孤由老船夫奇跡似的扶養長大,取名翠翠,轉瞬間也已及笄,與外祖父相依為命。
翠翠眸子清明如晶,天真活潑,人又乖巧,幫助祖父拉索擺渡,閒時則向祖父學唱山歌,吹豎笛,過著悠閒快樂歲月。
掌水碼頭的船總名叫順順,陸軍第四十九標什長出身。因患腳瘋病,回茶峒定居。用積蓄買了一條六槳白木船,來往茶峒辰州間,出租運貨。他時運不錯,竟在半年內以所賺之錢,討了位白臉黑髮小寡婦。到如今他竟在這條河上已有了八艘船,一房妻室,兩個兒子。大的已十六歲,取名天保,鄉人尊他大老;小的也十四歲,取名儺送,人稱二老。兩人都結實得像頭小牛,能駕船,善泅水,走長路。不過大老性豪放豁達,不拘常套小節;二老眼眉秀拔出眾,聰明而又富於感情,茶峒人給他起個誰也沒見過的渾名岳雲。
端午節是邊城中一年最熱鬧的日子,婦女孩子都穿著新衣,額頭用雄黃畫個王字,全家出城到河邊看龍舟競賽。那年二老參加了競賽,邂逅到看熱鬧的翠翠,及在以後的偶遇中雙方都留下了好感,但老船夫卻不知翠翠此時的心事。
天保大老曾對老船夫說:伯伯,翠翠長得很標緻,將來我一定會每夜到溪邊向她唱歌求親。後船總也果然央請楊馬兵作保山,帶著禮物到碧溪岨,為天保向老船夫求親。翠翠知道是為大老,即不作理會。老船夫覺得其間有些古怪,便不再說下去。
寨子上王團總,託人向船總順順為自己女兒與二老說親,並允許用河邊嶄新的碾坊作為陪嫁。因二老心中已另有所儀,只說不想去作碾坊主人,拒絕了。
在船總順順家中,大老與翠翠說親之事,已被二老知道;同時二老也告知大老自己心中深愛著翠翠,原來兄弟同時愛上老船夫的外孫女。在爭執中,二老提議兩人選在十五滿月之夜,同到碧溪岨對著翠翠唱歌,莫讓對方知道唱歌的是誰,輪流的唱下去,誰先能得到翠翠回唱,誰就迎娶她回家。在苗疆習俗中,這是眾所認可的競爭。
不過當晚是哥哥讓弟弟先唱,輪到自己唱時明知自己不是弟弟對手,便不再開口。回家後決定離開茶峒,以舒解心中的失落,押著家中那艘新油船下駛,留二老在家。
十七日,老船夫進城往河街,遇上作保山的楊馬兵,得知天保大老坐下水船在茨灘出了事,掉進漩水渦淹死了。二老也悲痛地出白河下辰州走了六百里,沿河尋找哥哥尸骸,但無獲。
老船夫得悉那夜對著翠翠唱歌的是二老,瞭解到他倆才是相愛的一對,遂想從中撮合。但船總下意識中不願將剋死大老的女孩,又來作二老的媳婦,對老船夫亦起了些厭煩。而此時二老心中一直想著哥哥完全因自己而死去,且又得不到翠翠的理會,又被家中逼著接受那座碾坊,竟同父親吵了一架,賭氣出走去了桃源。
某夜茶峒下起大雨,雷聲電光大作,又聽到洪大悶重的傾圮聲,溪岸懸崖崩落了。天明雨晴,翠翠走到戶外,見溪水大漲漫過碼頭,洪水沖壞屋旁的菜園,泊在溪中的渡船亦不知漂向何方。再趕回家中,在床邊搖了祖父許久,無回音,原來已在雷雨中離世了。
茶峒人都敦厚熱心,主動前來幫助料理老船夫的喪事。船總派人送來一副白木匣子。城中楊馬兵同一老軍人,趕到碧溪岨,砍幾十根大毛竹,用葛藤編作筏子,作為臨時渡船,留老軍人看管著。中午,船總又派人扛著一袋米,一罈酒,一塊豬肉,前來張羅喪事。
下午入了殮,次日清晨出殯,船總、馬兵、翠翠、老道士、黃狗依序著在後送行,抬到塔後山岨入土埋葬。
今碧溪岨留下的是楊馬兵、翠翠及黃狗。楊馬兵已年過五十,住下來陪伴著翠翠,彷彿是走了一位祖父,卻得到一位伯父,一同守護著這艘渡船。
楊馬兵回想起自己年輕時是一位馬伕,曾牽著馬到碧溪岨向翠翠母親唱歌,未受青睞,如今卻成了這位孤雛唯一靠山,唯一信託之人,不由得心中一陣苦笑。
四七忌日過後,船總派人到碧溪岨接翠翠過門,想為二老納媳。楊馬兵和翠翠認為二老人還在辰州,不如等他回來再作決定。
轉瞬間冬天已到,圮坍的白塔得到鄉民慷慨捐資又重新修好,但那位在月夜向翠翠唱歌的年輕人,卻仍未回到茶峒。也許永遠不回來,也許「明天」會回來。
參考資料:
1.鳳凰縣志,編委會,1988。
2.沈從文傳,凌宇,東方出版社,2009。
3.沈從文家事,劉紅慶,2012。
4.邊城,沈從文,2014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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